BY: 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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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Nocturn~清流 from 安見閣(anseeing.com)

原来写过一篇博客,叫“向非洲人 民学习~(聊聊国家创伤)”,在豆瓣上没贴多会儿就被封了。还好自己有独立博客,文章总还是保存下来了。这次的文章原本是书评(原书 见:Post-traumatic Culture),接着上次的话题写下去,但写着写着似乎远了,就还是单独发了。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深究心理创伤这件事,这件 事琢磨起来让人不舒服,深入进去就更加令人郁闷,搞不好弄个次级创伤出来,彻底成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我又觉得心理创伤,甚至文化创伤,是一件那么 意义深远的事情。总觉得自己虽然眼拙嘴笨,既然有幸看到,还是要将这份知识以中文传播出去的好。因为总有一天国人要从过去百年的创伤中走出来,反观自身, 重审历史。在那个时候如果能有些知识、框架作为辅助,想来终归是件好事情。如果我们能知道有一种心理症状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当那种症状以文化的形式 体现出来则会形成”后创伤文化“,而那正是我们身在其中的文化——是否这种认知本身,也会给我们创造一些改变的机会呢?结论我总还是不知道的,想来想去还 是书归正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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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心理创伤

临床上,心理创伤是个很普及的概念。经历或目睹暴力事件,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长辈或同龄人长期的无端虐待,甚至车祸手术等躯体创伤事件,都可 能导致心理创伤。个人层面的心理创伤以恐惧、无助、失控,和对个体存在彻底湮灭式的威胁为核心。严重的创伤事件会瞬间截断当事人的意识,将当事人的认知、 情绪甚至身体之流彻底碾碎;回想起来,一切记忆和感受都以片段的形式闪回,而事情的原貌被强大的情绪反应堵截,已难还原真相。

伤害本身绝非经历过便会罢休,受伤的身体需要疗愈,而更多的过程则在认知和情绪中继续。当事人要为创伤事件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解释,甚至需要将 它的影响整合在自己的人格之中,不走完这些步骤,创伤就没完没了地找回来。有些人以象征的手段转化创伤,有些人一次一次被迫重历创伤,也有一些人彻底否认 它。无论当事人采取怎样的态度,他们得出的对创伤事件的解释,永远受到他们所在文化的影响。

在群体层面上,各种伤害巨大的社会历史事件都可能造成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文化创伤。一次创伤性历史事件可以将整个民族和文化推到风口浪尖,它打碎 一个群体的价值、信任,甚至这个群体及其中每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它令那个群体意识到,国家、民族、领导者、乃至我们自身及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以灭亡的。 随之而来的社会剧变则进一步加剧这种危险情绪,过去的社会共识被连根拔起,意外的死亡和冲击导致隔代间的文化传承被彻底打乱。而这一切带来的典型症状,就 是对群体失控的恐惧和对世风日下的担忧——简单来说,无止尽的惊恐,因为文化所塑造的价值和意义已无法再在人们与人类对于死亡的原初恐惧之间做调和。

死亡,突然显得那么近,每一个个体都突然无法再回避。文化创伤是一种象征式的死亡,是传承价值和意义的湮灭,乃至任何依附其上的存在都显得不再 真实。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而若其所已失,其心已亡,遍目四周,便似冥界。于是目之所及,皆是死亡,怎能不令人心惊肉跳?只是多数时候人们甚至意 识不到,正是对这种象征性的死亡的恐惧驱逐着他们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疯跑,冲向一个又一个看似可以证明价值和存在的海市蜃楼。他们更意识不到,不论冲向何 方,他们的恐惧永远得不到缓解。因为他们所恐惧的扎根在他们之内,而非之外。

至于创伤文化

后创伤文化是这样一种文化,它泛滥在每个人的 心中。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有什么彻底错了,那是一种影响着每个人根本生存经验,却居然既无法纠正也无法令人接受的错误——那个错的根本,便是被称 为”创伤“的东西。但深刻的创伤是令人不敢去直视的东西,所以每一个人,带着那份无法命名的痛苦,便开始一个一个去编织属于个体的创伤,甚至去幻想一次又 一次创伤。只有很少的时候,他们才能够意识到,一直在刺伤他们的,并不是今天乃至明日他们所思所想的那种伤害,而是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过去,那个历史中的 巨大冲击,还远没有走完它的历程。

并非每一个人都经历了全然相同的创伤,对于一个群体,创伤性历史事件以象征而非史实存在,结晶成“文化创伤”。人们用这些象征性的创伤来解释这个权 力失衡的世界,在其中人们似乎无力再负责,他们的存在也逐渐失去意义。有些时候,文化创伤甚至能被假造出来,作为提升民族自豪感,甚至侵略他人的工具和借 口。更多时候,它们只是由历史结晶而来,被作为社会批评的源头、自身痛苦的发泄口、绝望中的救命稻草、或者打击他人的藉口。它们是如此易于上手,以致一再 被人利用,可是很少有人肯俯下身去,看看它们本身。

创伤经验的本质是暴力,不论在个人还是群体层面尽皆如此。它可以在意识形态上被操纵、加强、和利用,而对其的研究也总是被政治所左右。一个群体 对于创伤事件的重构影响着他们对自身所受威胁的估计,自然也影响着他们的生存状态和对外界的反应。创伤之后,一个群体总要创造一种新的文化来修补业已破碎 的现实。古代宗教通过对社会和意识形态的控制来训练人们的自控能力,借以减轻创伤带来的痛苦,而现代人在这方面则更有创造力,可谓百花齐放。就像以色列军 人在纳粹集中营旧址上的誓词“Never again”,每个经历过创伤的文化都在重复这一仪式。新的意义和价值将过去的恐惧包裹起来,并指导着群体身份演化的方向。

至于今日之常

文化不仅仅记录创伤性事件,还对它们进行解释 归类。一次火车事故可能会被称为”灾难“、”悲剧“,或者,仅仅是”事故“。媒体和大众的互动,决定了事件的意义和我们对它的投入程度。暴 力新闻总是能吊起大众的胃口。每个人似乎都对参与这场媒体和大众之间对于事件意义的谈判充满热情。这些新闻像”被驯化的暴力“,刺激着我们的神经,却又不 给予其致命打击。简单来说,辛辣开胃。它们刺激着我们神经的味蕾,让其不致在和平的生活中丧失功能;它们又像一次又一次的系统测试:我们离想象中的“巨大 创伤”还有多远?我们的神经又能承受多少?也许多测几次,答案就会明了,也许多试几次,我们就能百毒不侵。

共同经历过的危险将幸存者强有力地联系起来,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过后就成了他们存在的证明。许多文化于是建立起了系统化地接近和重现创伤性经 验的仪式和方法。电影、戏剧、课本、纪念日、乃至主题旅行、专题讨论……这些事先计算好的、仪式化的创伤经验,被用来加强群体凝聚力,证明群体具有征服恐 惧和自身弱点的能力。群体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必得经历它们中的一些,否则似乎就不能作为这个群体中的真正一员存在。

只是,单纯的重历永远不是创伤的出口。心理创伤的真正疗愈是一场神话之旅,必要回归到人类最根本的经验中去。文化创伤的消化以代为单位,经常需 要四至六代人的共同努力。半途而废是屡见不鲜的,中途被打断有时也再所难免,但这却是一个必会一次又一次开始和继续下去的过程,自然得就像孩子总会长成大 人,然后变老。而疗愈的终点,不论对个人还是群体而言,永远是由信念和超越所带来的,对于自身价值的重新认同,和对存在本身的再次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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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终归是没有什么深邃思想的,文中若有任何像样的想法,大约也都是从书中翻译而来的。文中所谈于中国当下的深厚涵义和应用,就只能指望各位读者各自品读其中乐趣了。书的第一章我是做了英文摘记的,谨供各位参考。文评类的书并不是我的爱好,各位若想深入了解,便自己找书来读吧。文末的歌是我一个牙买加出身的同学推荐给我的,写文的时候突然想到,总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和主题相应,所以推荐各位听来看看吧,歌名叫“I remember, I believe”,歌词见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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